廖信忠：台湾的文明也有偏见

     撰文/廖信忠（《我们台湾这些年》作者

      · 那四十万在台湾做工的东南亚人，可是感受不到台湾人的热情       · 如果男生比较黑，或者长得比较像东南亚人，就会被调侃像“泰劳”       很多人对台湾人的印象，都是“友善、热情、好客”，而且有很多那种对观光客会“指路送到目的地”的传说，许多外籍人士都赞美台湾人有浓浓的人情味，说这是最让他们感动的地方。       每次看到这种评论，颇让人呵呵，心里总想“那是因为你们是欧美人、日韩人、中国大陆人，如果你们是东南亚人士，恐怕感受不到这种‘热情’”。       现在在台湾，有大量的东南亚人士，主要是劳动群体，前不久统计起来，大概有四十万人。这是一批为数不小的群体，如果再加上一些嫁来台湾的东南亚籍女性，数量可能要更多。       如果有机会到台湾，可以抽个空，到离台北不远的中坜火车站前见识感受一下。热闹的街头，逛街路过的十个人里面，大概有九位是东南亚人士；附近的店家，许多招牌上都挂着东南亚不同国家的国旗，用几种不同国家的文字写上产品介绍等文案，而店员，多少会用几种不同的简单东南亚语言来招呼客人；街上还有好多各国风味的小吃店，来自不同国家的劳工，聚集在卖自己国家小吃的店里，边吃饭边聊天联络感情。第一次到这里的人恐怕会被这种阵仗给吓到，甚至一时有种身在东南亚的错觉，本地人戏称，中坜火车站前是“东南亚租界”。       原来是这几十年来，台湾引进了大量的东南亚籍劳工，他们人力成本比较低，又愿意做一些台湾人不愿意做的事，比如劳力苦工或帮佣；而中坜附近就有工业区，一到假日，许多东南亚劳工放假，就聚集到火车站这一带来玩。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台北市中山北路三段的多福天主堂附近，每周日上午，约有五千名菲律宾人会在这里做弥撒。他们不一定那么虔诚，把做弥撒当作第一位的事情，倒是在这里，卸下一周的工作辛劳，可以遇到好多同乡朋友互吐苦水聊心事才是真。而在这教堂附近，自然也形成了一个以菲律宾客人为主的商圈，这里卖各种菲律宾商品、书报、小吃，还有汇兑服务，俨然一个小菲律宾城。       尽管这个群体在台湾的数量有很多，尽管他们做的几乎都是“服务”台湾人的工作，甚至是台湾人不愿意做的体力活，但台湾人的心态很奇怪，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你耳闻的那些台湾人“友善、热情、好客”的特质，对这些东南亚来的朋友们来说，恐怕很难感受到。       我不止一次在公交车上看到司机大声训斥他们，只因为他们动作慢了一步；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在公交车上坐下后，临座的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每当有东南亚面孔的人接近时，女生就警戒了起来，下意识地抱紧手提包。也常常听到很多人说，最讨厌见到外劳（外籍劳动者的简称）在公开场所做出亲密动作，也讨厌外劳霸占公园聚在一起发表言论。在报纸上也会看到，每每有东南亚籍外劳犯法，总是以落井下石的口吻——“看！东南亚的人就是这样”——在报导。       台湾人对东南亚国家基本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也许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觉得东南亚小国是“化外之民”，对东南亚人的印象就是又穷又黑又小。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经济因素。现在台湾自认为是“先进地区”，而东南亚国家的经济条件普遍不如台湾，再加上刚才说的，这几十年来，大量的东南亚劳工来台，做一些台湾人不愿意做的苦工或帮佣，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当然，有个例外，就是新加坡。在心态上，新加坡华人多，讲闽南语的也多，在某种方面也算是“自己人”；更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经济，新加坡经济条件比台湾好，所以每当台湾人在讲“那些东南亚人……”时，脑子里很自然地排除了新加坡人。       几年前，挪威大屠杀凶手布雷维克点名称赞台湾是不搞多元文化的地区，结果台湾人大为反感，不是因为被杀人魔称赞，而是因为台湾人自认是拥有多元族群文化与特色的地方。       但是台湾人的这种“多元社会观”其实很矛盾。台湾人对白人往往很友善，甚至讨好，但对包括其他亚洲人在内的有色人种，却戴着有色眼镜。有很多人会说，世界各地都有种族歧视这种事，包括自由民主的美国，可是别人至少对这种情况处理得比较小心，他们可能确实看不起其他种族的人，但会掩饰得很好。不像台湾，经常是不加掩饰地表示讨厌，流露出优越感。       这样说好了，说到混血儿，大家都觉得“好可爱喔”，当然这前提必需是跟金发碧眼的欧美人士所生的，如果是跟东南亚人生的，恐怕就是另一种态度了，打从心里就觉得你是下层人士。如果男生比较黑一点，或者长得比较像东南亚人，就会被调侃像“泰劳”。女生呢？自然就是被笑说像“菲佣”。       前不久台湾有个家化用品广告，漂亮的女主人买了一种新产品，旁边脸黑黑的“玛丽亚”（台湾人对菲律宾女佣的戏称）笨头笨脑地在旁边看着，广告末了，“玛丽亚”用不甚标准的中文（当然是演员装出来的）大喊产品功效好强。你想，这样的广告可能在欧美等先进国家出现吗？可是它就在台湾出现了。       前年台湾发生了一件雇主强逼印度尼西亚籍信奉穆斯林的女佣吃猪肉的案子，雇主以“吃猪肉较有力气”为由，强逼三名印劳吃猪肉，被告上法庭。去年，一个印度尼西亚女佣逃到派出所，大喊“我不想再炸猪排了！”，她控诉雇主逼笃信穆斯林的她，每天在菜市场炸排骨、做肉松，被迫接触猪肉将近两年，害她身心饱受煎熬。       当然，大部分的台湾雇主都还不错，但还是不时听到雇主不准菲律宾女佣上教堂，强迫念佛经，不准穆斯林印佣每天做礼拜这类事。       最近，澳大利亚开放了台湾人赴澳短期工作，薪水挺高的，但做的都是那些农厂、工厂、矿厂里的体力活，就这也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去。可是在媒体上写的都是赴澳“打工游学”、“打工度假”，就是没有人肯承认是到那里当台劳。因为承认去当劳工，就觉得好像层次降了一级，就跟那些东南亚来台当劳工的人没什么两样。       台湾人认知里的“东南亚”，除了几个观光地区外，其他地方还真的不了解。东协是什么？东协在干吗？东协与大陆的合作，会对台湾产生什么影响？完全不知道。       比如有个学越语的广告是“学越语，拿高薪”，曾引起台湾人嘲笑和责难，怎么可能学那个“落后地区”的语言还能拿高薪？拿高薪应该是学欧美外语才对。其实，很多人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越南语已经是除华语外在台湾最多人用的语言，越南已经是除中国大陆以外，台湾在海外最大的投资地区。       在很多年以前，东南亚还是台湾人羡慕的地方。早在六十年代，南越、菲律宾经济发达，吸引了不少台湾人到那里工作帮佣。只是风水轮流转，后来台湾富起来了，自以为学会“先进国家”那一套，转而歧视东南亚。我想就算经济再发达，这种心态不改，就算不上先进。       台湾地处东亚岛链的中央位置，北回归线从中间划过，因此有一半是热带地区，应该属于东南亚，可是台湾人一直自认为是东北亚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你有机会到台湾去，向台湾人说台湾地处在东南亚，看看台湾人会有什么反应，恐怕大多数人心里都不会高兴。